春 蛰

这是我住进这个小区的第一个春天。

去年刚住进来的时候已临近深秋，小区的绿化才刚刚完工，路面上总会残留着些许零落的河沙和泥土，所有的植物都是光秃秃地树立在各个角落参差不齐，既单薄又萧条，了无生机。“这小区位置倒是挺好，绿化差了点！”来的人都说。住进来的头几个月，每天进进出出好几趟，我甚至都没有多看上一眼那些光秃秃的植物，更别说驻足停留了。

第一次发现它的美大概是在惊蛰时分。下过两场春雨，气温渐渐回暖，女儿路过小区大门口的那片草地，突然又折返了回来，站在草地边看了许久，惊喜地对我说：“妈妈，这片草地好奇怪啊，我站在远处看它是绿色的，走近来看它却是褐色的。”我笑着对她说：“这就是草色遥看近却无！”我这才注意到身边林立着的这些各色各样的植物，大多数已经萌发出新芽，有嫩绿色的，有褚红色的，还有一些未长树叶，却已有些细细的花骨朵整齐地排在了枝干上。放眼望去，整个小区已呈现出一派春意怏然、勃勃生机了。

从那以后我才真正地认真观察着这个小区，认真观察着这些不同的植物的变化。南门那边一排高大的是香樟，紧挨着香樟的是修剪整齐的一簇簇杜鹃花和红花檵木。东面隔开来两片绿草地，呈不规则的几何图形。草地旁有几株桃树、李树，还有几棵我喊不上名字的乔木。园子中央一个水池还未灌水，新铺的鹅暖石排列成各种形状，孩子们跑了进去不停地奔跑着。水池旁种了几株柳树，“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此时正是柳树最娇羞的时刻了。水池往西过去，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小道两旁虽未有绿树成荫，却错落有致、婀娜多姿地站着一排木兰。春光明媚，木兰花开，腻如玉指，美妙至极。白居易曾作《题木兰辞》曰：“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怪得独饶脂粉态，木兰曾作女郎来。”其娇俏姿态显而见之。接近北门有一片院落，院落四周是一片翠竹遮映。被称之为“岁寒三友”的翠竹，经历了严寒的冬天，依然是郁郁葱葱，不蔓不枝，“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在这片闹市之中，这个角落因此也格外地清幽、宁静。

三月过后，似乎是在一阵连绵的春雨过后，在一阵和煦的春风过后，又或是在一片明媚的阳光中，我无意间走进这个小区，忽然觉得热闹极了！火红的茶花热情奔放，粉红娇羞的桃花阿罗多姿，鲜红艳丽的杜鹃花落落大方，红色和白色的木兰花典雅端庄，娇嫩繁茂的紫薇花雅而不俗，这一束束、一株株的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花哟，像极了一群风情万种的美人儿，争相竞艳呢！高耸入云的是银杏，巍峨魁梧的是香樟，婆娑摇曳的是桂花，鹅黄新绿的是石竹，这一棵棵茂盛、青翠的绿植，像极了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护卫，守护着这片家园。甚至那些那些我认为不起眼的小草竟也开出了美丽的花朵。红得如火、粉得像霞、黄得赛金、白得似雪，蜜蜂蝴蝶到处飞舞着，好一个“红杏枝头春意闹”！院落内到处散发着花朵迷人的香气，令人陶醉。新绿、嫩绿、鲜绿、翠绿，满眼的绿色呀，温柔了我们的视线。还有那星星般闪动的一点点红、一点点黄、一点点粉、一点点紫呀，也惊喜着我们的目光。就这么短短的数日时光，这个不大的小区，已被这些植物装点成了一幅明媚灿烂的春意图。

而原来那些看似灰暗又脏乱的景象呢？那些枯黄又单薄的植物竟在一夜间焕发出了绚丽多彩和勃勃生机。不，它们并不只是在一夜间！我突然意识到，它们其实已经在冬天里，在地底下，在空气中，在雨露里，在阳光下，用着自己独特的方式默默地蓄积能量，默默地向上萌发，在它们平淡无奇的外表下，厚积薄发，最终绽放出绚丽多彩的芳华。

望着这些曾经被我忽视的生命，我思绪良久。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地曾经在我生命中碰到过无数次。大学期间，班上有一位男生，学习成绩相对落后，平时沉迷于网络游戏，每个学期考试总有那么几科课程不及格，到大四毕业那年还因为有补考的科目没通过而未能准时拿到毕业证。大家都毕业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唯独他还留在学校跟那几门没考过的课程死嗑。毕业后第五年，同学之间大多数失去了密切的联系。偶然听到另一位同学聊起他，我以为会相对落后的他竟然已经是一家上百名员工的新型网络竞技游戏公司的CEO了。大吃一惊的我，很快便肯定了这种可能性。大学期间他便已将各类网络游戏掌握得炉火纯青，不走寻常路的他将所有心思和精力专注于一件事情，经过漫长的蛰伏之后，最终将积蓄的能量一并迸发，展现出超凡的力量和魅力。曾经，他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人，正如同角落里的一株枯黄的小草。

望着这满园绚烂绽放的生命，我突然想到梵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见到烟。”这位只活了37岁，生前只卖出一幅画，却为我们留下了65000幅巨作的伟大画家，直到死去，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一位天才。也永远不会知道，一百年后，他的画被卖出了天价。但是这个天才画家即使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也依然在不停地创作，用奔放和热情诠释了生命最伟大的意义。

每一种生命都有自己特定的形态，而每一种特定的形态，都包含着特定的生命信息。无论是高大的，还是弱小的，都有稚气和成熟的时节。无论是引人注目的，还是平淡无奇的，都会经历一段隐晦的蛰伏时期，然后用尽全力在自己特定的生存空间里，完成一段生命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