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父亲做生意赔了钱便一夜之间在人间蒸发了。我与母亲每日每夜地打探父亲的消息。当我从火车站接到父亲的时候,他消失的这些天好像扒了一层皮似的苍老了很多。
望着车间生了锈的铁疙瘩,我明白父亲说不出口的难过和委屈。从那以后家中光景很是惨淡,父母一面打工还亏空,一面供我读书,直至我结婚到今。
父亲是前几天到我这里来的,因为妻子怀孕的缘故,父亲来的时候买了很多东西,我本来说要去接他,但是他一而再地说不用我去接,我便在家和妻子张罗起饭菜来。等了半天,依然没有见到父亲的到来,我与妻子准备开车去迎他。回老家的路上,我终于在离老家不远的集市上看到了父亲。父亲正在一个水果摊前与人攀谈价格,似乎是为了几串我妻子爱吃的葡萄。我上前问道:“爸爸,你怎么才走到这儿?”他扭头一看是我,便一副内疚的样子道:“车胎放炮了,我寻思买点水果坐车去你那儿。”“把车放这吧,我来接您的,饭都凉了。”我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与父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越发地生分了,妻子总是指责我要与他多交流,别总是呵斥父亲。由于我家是小户型的房子,当时装修的时候没有要餐厅,于是只能让父亲与我们一起在茶几上共进晚餐。当时,为了我与妻子能够顺利结婚,买房子时也让父亲作了难。父亲变卖了家中的一处空宅还不够交房子的首付,父亲为了我又低三下四地去叔伯家中借钱来购置这处房产。
晚饭前,我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买了父亲爱吃的粉蒸肉和汆丸子,妻子也做了些家常便饭。父亲和我们吃饭时如坐针毡,浑身的不自在一直试图把手藏在碗筷后面。由于常年打工,父亲的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黑油泥,很难清洗掉。妻子看明白了父亲的举动,便说:“爸爸,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您就像在家吃饭一样就好。”父亲只是连连说好。为了缓解尴尬气氛我便与父亲拉起了家常,三杯酒下肚,父亲放松了下来,和我也渐渐地话多了起来。那天晚上,父亲和我弥补了这些年来未曾说过的所有心里话。
小的时候,由于不懂事儿,我拿着鞭炮在屋里炸到了自己的手,父亲拿毛巾勒着我鲜血淋淋的手,跑了十几里地到镇医院给我处理伤口;上初中时,青春期的蛮横冲动让我在学校政教处度过了艰难的一晚。父亲一面保护着我,一面向和我打架的孩子家长道歉,我那时候看着“窝囊”父亲忍气吞声,顿时觉得颜面扫地;高中时期,我迷恋上网,成绩随之一落千丈,父亲在网吧把我揪出来一顿打,我与父亲的隔阂也就由此而起。为了避开父母的约束,我选择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冰城去上大学,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父亲本已说定不送我,但还是由于顾虑一直把我送到学校,然后当天就又返回去了。我不知道的是父亲因为省车票钱一路从哈尔滨站回了临清,累了就在两车厢的过道坐一会儿。当然,这些后来都是从母亲那里才得知的,父亲从来不会告诉我这些。大学期间,有一年的父亲节我主动跟父亲通了一次电话,并祝父亲节日快乐,电话那头的父亲听到这些早已泣不成声。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对于父亲意味着什么。而我也对这些年来对父亲的态度懊悔不已。
我工作后,很少回家。母亲总说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大,但每次我与妻子回家探望时,父亲总是眉眼中透着一丝愉悦。几周未归,父亲便会打电话与我寒暄,对我再三嘱咐,甚是仔细。今年的父亲节,妻子莫名其妙地祝我父亲节快乐,我一头雾水但随即又反应过来。我也要成父亲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像自己父亲那般伟大,但我一定也会时刻惦念自己的孩子。
又想起夏夜父亲左手拉着我,右手抱着凉席去老家不远处的后坑纳凉,听着蛙鸣,啃着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