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老屋旁的那棵槐树,要比别的开的晚一些,总是等到春分过后,雪白的晶莹才一大串一大串高高挂在枝头。
那个时候往往是年后最热闹的时节,每逢农历二、七,远处的人们便背着背篓,挑着一篮子蔬菜瓜果到县里来赶集,也有的父母徒步几十公里,来给城里读书的儿女送来米和油。
天刚刚亮,我早早地起了床,帮着提水、泡豆子,洗菜,外面繁杂的吆喝声让我格外兴奋,觉得自己似乎有一大把劲儿还没用完。外婆一身素灰的衣裳在堂屋前前后后地忙碌着,给前来歇脚的赶集人准备豆花和米粥。
“还有没有豆花?要两碗。”
赶集的人络绎不绝,刚出锅热气腾腾的豆花配上辣椒,这片刻的歇息让这些互不相识的人们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谈论着庄稼收成和儿女读书的事情。偶尔也有人拿我打趣, “你多大了?读几年级?”我总是慌忙地跑开,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欢笑声。
那时候外婆的笑容里夹杂着槐树花的芬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熠熠发亮。附近赶路的人大多都要经过我家老屋,有时豆花吃完了,他们也都会放下担子进来堂屋歇歇脚,喝口水聊聊天。
每次赶集要准备十斤豆子,每碗豆花才卖两毛钱。我疑惑地望着外婆:“为什么我们的豆花卖的比别家便宜?”
她只是笑笑没说话,夕阳下,她眸里暖黄色的光在跃跃跳动,落在我迷茫的脸上。
后来,我们搬离了老屋,外婆坚持一个人住在那里,赶集天挑着菜在人群里转转,只是不再卖豆花,而我也去了更远的地方念书。
去年的某个清晨,外面喧闹的吆喝声响起,我心血来潮,特意提前洗漱完毕,准备和外婆一起去赶集。她微微惊讶,便又很快回屋换了一件新买的大红衣裳,像是有什么重要的日子。
我走在前面,把大把的青菜捆好,绿油油整齐的一排。抢先一步挑起。
小时候个子矮,肩膀窄,站在板凳上也够不到推豆腐的手柄,只能望着外婆推着白纱布,卖力地晃动着手臂。
“还是去老屋那边吗?”我回头问道。外婆一步一步跟在我旁边,如儿时一般。
“是哩,那边人熟悉,菜好卖。”她显得格外开心。
“现在不再有便宜的豆花卖了。”外婆像是没听见,走过来牵着我,哈哈地笑着。
走到街道口的时候,人已经开始多了,隔远望去,那棵槐树依旧那么高大茂密。我们在老屋门外坐着,等待有人来买菜。外婆笑呵呵地和旁边的人聊天,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她的鬓角,银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耀眼。
我们刚来不久便有许多人过来买菜,外婆都是说最便宜的价格,不一会儿就把青菜全数卖光。她把卖菜的钱,一张张扑整齐,零零散散,全部放到我手里。
“拿去买零食吃。”
“我不要,我有钱……”
“你有什么钱,你还没成家哩。”
那一小沓零钱,安静地躺在手心,我感受到却是沉甸甸的重量。
小的时候给我零花钱总是说,你还没读书;后来到了读书的时候说,你还没毕业;等到毕业了,又念叨着在外工作辛苦,还没结婚就还是小娃娃。
眼泪像记忆里刚出锅的豆花冒着热气,在我眼里蒸腾。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外婆为什么喜欢赶集了。她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去做些事情,来帮助这世界上她能够帮助的人。
我沉浸在那样的日子里,被她温暖的慈爱所庇护,如阳光照进生命般难以忘记,在之后很多个孤身离家的日子里,看着柜台前排队存钱的老爷爷老奶奶,看着一大早坐在银行门口卖菜的人们,依旧想起那无数个赶集的场景。而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像外婆一样,尽可能去帮助更多的人,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濛濛细雨雾未散,不似桃李海棠香。槐树花依旧春分之后才开,外婆也依旧会在每个清晨,挑着一篮菜,去街道口转转,坐在槐树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融入在这热闹的赶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