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灵巧的燕子飞进堂屋的燕巢,轻快的身影只能让人依稀分辨出它秀气的尾羽。偶尔探出黑油油小脑袋的燕子,是外婆家很受欢迎的客人。堂屋的大门敞开着,春日里薄薄的阳光洒在水泥地上,门外是大片的农田。春季正是最美的时节,紫云英摇曳着柔弱的花枝打量着这春光,燕子进进出出很是勤快,我有时因好奇想搬过梯子去看,是不是有小雏燕,被外公一个眼神就下了禁令。老人们都喜爱燕子来家筑巢,说这是有德之家的征兆,而我们仅仅把它们当做和麻雀一样的小生灵。
童年的外婆家,充满我细碎而温馨的回忆。直到有一天,看龙应台笔下写的“上一辈人无心诉说,下一辈人无心倾听”字句,才惊觉,远山如黛的故乡才是最难以忘怀的梦。10 多年前,乍暖还寒的一个下午,平日寡言的外公在我的央求下,细说起他颠沛流离的大半生。带着煤烟气息的暖灶上搁着大水壶,伴随着躺椅里外公的叙述,氤氲的水汽慢慢升腾起来,我一边在笔记本上写着,一边不时伸手去烤一烤火。历经战乱、从军、解放西南、抗美援朝解甲归来却执起教鞭乃至许多生死交关的时刻,在耄耋老人的叙述里,简短的只有寥寥数语。那一刻的我,也许并不明白,这是家族历史距离我最近的时刻。但我知道外公此时清晰的记忆并非理所应当。我不断追问,乃至一个地名、一个情节。有时外公也会皱起眉头,端起茶杯思忖,片刻后给我肯定的答复。天渐渐黑下去,越是近的事反而越是一笔带过,录音持续了5个多小时,内存将近满负荷。走出屋外,零星的灯火闪烁,潮湿而略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是所有记忆的萌芽,此时,大脑里充斥着无数交锋,记录者澎湃的心情驱使着我尽快动笔。最初的一稿写了将近两万字,先是给外公看了。他细细看过之后,笑着说:过去我也写过,后来给人烧了,再不想写了。顿了顿,接着说:人生一世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之后,我和外公一起吃过晚饭,他打着手电筒将我送上返回的公交车,再也没有发表意见。见诸报端的最后成稿,其实也并不能算特别满意,很多细节做了文字处理,看过去跟其他人物特写并无二致。带回家去,拿给外公看了,珍而藏之。堂屋里的燕子仍似往常热闹,外公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有时喝口茶,看着进出的燕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后来,年假旅游去重庆时还特地去了一趟武隆,那个外公口中留下深刻记忆的地方。虽然早知道素以天坑闻名,但险峻陡峭的进山之路让我默默在心里感叹。离开时,武隆的天有些阴,我拍下一张地标照片,多想像过去一样大声告诉外公。大江大河的历史洪流中,个人的命运大多被裹挟,但每个微小的记忆沉淀闪现,却是真正值得被书写。三两只燕子蓦然隐入山中,极目远眺却再也不见。那时候外公已经去世两年有余,全家都很怀念他。
(作者单位:江西新余农商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