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往事,都不抵一棵老槐树给我的印象深刻。
小时候,老家就有一棵特别大的老槐树,长在村子南边的土坎上,特别显眼。树干两三个人合抱不住,俨然成了村子里的图腾,受到村民们的敬重。初春,槐树干变得润泽鲜亮,一片片小黄叶绽出来,在暖阳的照射下金灿灿、黄亮亮,村民看见它就知道春天来了,很快又到了播种的时节。春天有希望,夏天有阴凉。希望在成长,槐树也在生长,个把月工夫,满树便密不透风枝繁叶茂,鸟儿们会成群结队地赶来,在这里安上自己的新家。树大招风,老槐树挺立在大地上,就像一面巨大的屏风,很远就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生产队长径直把铃铛挂在老槐树上,每到上工时间,便“铛铛铛”地敲几下,那清脆的铃铛随着风声传出很远很远。先到的村民索性脱下鞋子,翘起一只脚坐在鞋上聊起家常。无非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偶尔也会吵得脸红脖子粗,闹得不欢而散。鸟儿们浑然不顾人间的纷争,仍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啪”,一坨鸟粪掉下来,落在村民们的头上、脸上或者衣服上,受害者便瞬间起身,拾起地上的鞋子狠狠地向树上扔去,口里不忘骂上一句。鸟儿们依然不理不睬,继续欢叫着、跳跃着,“啪啪”,又掉下来两坨鸟粪。村民们笑得前仰后合,笑骂道:“鸟儿治你娃的病呢!”接着又是一阵大笑,气氛倒是缓和了很多。
不光是上工时间,村里有重要的事儿都到这棵老槐树下,这儿无形中成了露天的会议室。如果村上的牛、马、猪什么的牲畜得病死了,会计便召集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拖到大树下,先挖个土灶,支起大锅,呼呼呼地烧着开水。边烧水、边屠宰,等水开了,烫毛、开膛、分肉,两三个小时后,村民们便在大槐树下排起了长队。肉按照家庭人数的多少分,孩子们高兴地围着队伍跑来跑去。队长或操刀人的孩子必定最先抢到被吹得鼓鼓的猪尿泡,先用绳子系住口,再用小竹竿挑着跑来跑去,后面跟着一队的小伙伴,那种优越感不言而喻。这时候的老槐树下俨然成了欢乐的海洋。
伴随着一场场的电闪雷鸣,夏天终将过去,老槐树的叶子开始蜡黄,伴着秋风飘飘洒洒地泻下来,满地都是。大地瞬间像铺上了一层鹅黄色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过不了两三天,叶子便会被细心的村民拾回去,成了非常好的羊饲料。泻落下来的不光有叶子,还有槐树的种子,一颗颗的槐树籽从树上掉下来,滚落在地上,被走村串户的收种人采了去。小时候学校里如果要收集树种,我们第一时间便会想起老槐树,伙伴们飞也似的跑过去,先到者必定是收获满满。
冬天里的老槐树最安静,漫天的飞雪把它笼罩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庄严而肃穆,就像是农村里的老人。老家的冬季大雪封路,村民们很少出门,只有村口的那棵老槐树孤单而又倔强地挺立着,它更像村子里伟岸不屈的精灵。每年春节前,村子里几位小脚老太太便会到老槐树前,给树身系上一道道的红布,颂几句经文,回村路上逢人便说:“过年了,给树也搭个红!”这时候的老槐树,像腰间系着红布的老者,确实显得有几分神秘和庄重。那棵老槐树,独自撑起了一片蓝天,也充盈着我珍贵的童年记忆。
再后来,听说村里修渠的时候挖走了那棵老槐树,从此那片土地光秃秃的,少了许多生机。
(作者单位:陕西农信咸阳审计中心)